黑腳丫踩泥巴-文韻工坊

坐在輪椅上，看著手中的報紙，赫然發現其中有一張醒目的照片。那是一張雖然模糊不清，卻震撼人心的照片。

照片中的醫護兵，奮力的壓住戰友的傷口，在背景為阿富汗群山環繞的懷抱中，一架有著紅十字塗裝的直昇機，朝著鏡頭飛來。那名壓著戰友血流如注的傷口，面露驚慌難過的士兵，讓我又回到了四十年前，那雙手壓著我的胸膛的時候……

四十年前，我還是個海軍陸戰隊的小兵。當年，美國正陷於越戰的泥沼中。身為美國的盟友，我所屬的單位秘密地被調往越南協助美軍，順便汲取實戰經驗。

在我的班裡，我有一位非常討厭的士兵，叫壯虎。壯虎人如其名，是一位高大的彪形大漢，入伍前常常喝酒打架鬧事，入伍後仍然惡性不改，使各個長官都對他十分頭疼，憲兵都拿他沒辦法。

 有一次在港口休整時，壯虎跟當地的美軍起了嚴重衝突。我見大勢不妙，深怕如果再打下去，我就會惹上更大的麻煩，於是便急忙叫住憲兵，前去勸架。所以，每個人都心不甘情不願的回到自己的營地。

回營的路上，對我大發雷霆，壯虎把一肚子的怒火全部傾洩在我身上，不停的用粗暴的語氣指責我壞了他的「好事」，還揚言說：「上了戰場，我第一個斃了你！」

經過數個月的訓練和整補，我們終於開往熱帶叢林中的一個基地。作為班上最粗壯的士兵，壯虎理所當然地成了機槍手。在每次巡邏、追擊中，我都緊張的注意著壯虎手中的機關槍，以防一閃閃神，槍口便會冷不提防地朝著我吐出一連串的子彈。就這樣過了一整個月，我的身軀從來都沒有進過他的瞄準線一次。

直到有一天，越共趁著清晨發動了一場突擊。他們撤退後，我們見機不可失，便追了上去。不料，這卻是個陷阱。走了不到兩公里，一發火箭彈打在了隊伍中央，接著，由密集子彈組成的鋼雨便緊接著落了下來。

一顆手榴彈突然落在我前方三公尺處的草叢裡，我還沒反應過來，只聽見「轟！」一聲，我的眼前突然一片黑暗，耳朵也鸣了。雖然看不到，但卻感覺到我的小腿一陣刺痛，痛得連腳都動不了；胸口像是被貝比魯斯的球棒重重的打了一下，若我是顆棒球，肯定是個全壘打。

我結結實實地摔倒在泥濘的叢林地面，一股溫熱的液體從胸口及腿 上流出。我恢復了視覺，快速地環視了四方，戰友們一個一個倒下了。這時，我在身旁不遠的窪地看到了壯虎的身影，他手上的機關槍竟然對著我！

只見他一躍，跳出了窪地，快速地往我奔來，手上的機關槍仍然緊盯著我不放。我心想：「完了，沒想到他還要落井下石！」這時，壯虎的機關槍開火了！

我閉上眼準備迎接死亡，卻只聽見身後傳來慘叫聲。我轉頭一看，原來是個想補我一槍的越共！只見壯虎扔下武器，拿出急救箱包，先包紮我的腿，接著一面用力的壓住我的傷口幫我止血，一面喊著：「醫護兵！醫護兵！」

他臉上的表情，是如此的緊張；嘶吼的語氣，是那麼地徬徨悲痛，就像是自己的親兄弟中彈了。儘管他自己腿上也挨了一彈，但是仍奮不顧己地為我止血。

看著他那雙沾滿汗水以及我的鮮血的大手，有力地壓著我的傷口，而這雙手，竟然是我一直擔心會對著我扣下扳機的那雙手。我終於了解班長一直掛在嘴邊的「袍澤感情」了，這就是能犧牲自己，只為了救一個自己厭惡的戰友一命。

在戰場上，經歷了那麼多的戰鬥，在烽火硝煙之間，毫不留情地開槍殺人，唯一沒有削弱反而增長的，是人性。就是這個，袍澤之間互相幫助，甚至犧牲自我的精神！

我最後從戰場上活了下來，然而壯虎挨的那一槍，使他在就我時失血過多而傷重不治，死在醫療直升機上。這位我原本當作敵人的戰友，竟在我瀕臨死亡時，不顧自己的傷，救了我一命。在冷酷的戰場上，有著如此的袍澤之情，才能讓一位士兵仍是一個「人」，而且是一個更有感情，更願意捨己救人的人。

回到社會，彷彿到了另一個世界，不用擔心流彈與地雷，有著槍砲聲中所沒有的安寧，這是壯虎用他那雙手為我換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