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周慕姿

出版社:寶瓶文化

 

僵化的防衛機轉:用於面對難以忍受的狀態

失去感覺/情緒隔絕

失去感覺/情緒隔絕是許多遭受羞辱創傷的人們,最常見的一種防衛機轉/生存策略。

 

特別是在重大事件、危機發生時,這些受過創傷的孩子,早已學會「把自己情緒關掉」的按鍵,因此有些時候,這些孩子、大人,反而會展現出極為可靠的樣子——他們絕對可以「先解決事情,再處理心情」。

 

可以把情緒暫時關閉,處理危機,原本也是我們人類的本能之一,是為了因應危險來臨時的一個自動化反應。

 

但是這些受傷的孩子們,因為時常身處在威脅的環境中,情感與自我不停受傷,於是讓他們學會了關閉情感的能力。但那些被關閉的情感,卻沒有機會被看見而能被照顧、安撫;因此,事情處理完之後,心情,就不知道去了哪裡。

 

因為,這些情緒被自動化地壓抑到最深最深的地方,讓人無法覺察,我們就會覺得安全、可控。

 

即使這其實是錯覺。

 

這種情緒關閉的能力,有時候會因為「太被肯定」而被加強。例如這些受傷、習慣會情緒隔絕的孩子們,在沒有特別覺察時,長大後,可能會選擇一項不需要耗費太多情緒的專業工作,特別是專業工作能夠幫助使用「逃」策略的人,控制自我、修補自尊、建立「假我」的面具,且脆弱的自己可以藏起來,因此,這類工作更容易被這些孩子們青睞。

 

問題是,當我們處在時常需要解決問題,或是需要關閉情緒的高壓環境中,「情緒隔絕」這個防衛機轉會更被發展、更加自動化。

 

或許我們解決問題的能力會更好,但原本已經很貧乏的情感能力,更加被壓制、被忽略,於是對自己的情緒更沒有覺察,而到某一天它爆發時,又更因為害怕而壓抑它。

 

可是,如果「情緒隔絕」這個能力沒有被覺察,我們就會十分仰賴它,而當想要感受些什麼時,它會比我們的意識更快感受到威脅,然後就切斷我們對情緒的感知。

 

關於「情緒隔絕」的「自動化關閉情緒」功能,可以用一個例子讓大家理解:

 

在電影《命運好好玩》(Click)中,男主角得到了一個神奇的遙控器。使用這個遙控器,可以讓他避開所有覺得無聊、痛苦、難忍的片刻。

 

可是,當他得到因為略過這些片刻的好處時,他才發現,他再也沒有辦法去感受這些片刻。

 

因為遙控器有記憶功能,於是只要遇到類似的場景,包含和妻子衝突的痛苦、等待升官或累積工作成果的焦慮難耐與自我懷疑,甚至是與妻子的親密過程……他都只能略過。他用「自動導航」模式來面對生活的所有細節,只為了最後目標:得到人生巔峰的名利。

 

但他發現,當他一直呈現「自動導航」——也就是情緒隔絕模式時,他對生活沒有感覺。這些名利即使得到了,對他也沒有意義。

 

而且,因為他把情緒關掉了,他身邊重要的人,沒有人接觸得到他,只能感受到他汲汲營營的、無感情的要求,以及因壓抑情緒而時常出現的焦慮與暴怒。

 

他變成了一個冷血的人,身邊的人一一離他遠去。

 

而這,從來不是他想要的結果。

 

故事的最後,導演很善心地讓觀眾與主角知道:這是一場夢,你還有挽救的可能。

 

但是,日常生活中,即使我們是因為受傷了,才使用這樣的策略;但過度使用、策略過度自動化與僵化,仍然會傷害自我與他人的關係,有時甚至難以挽回。

 

我看過很多個案,因為失去了生活的感覺與意義,來諮商室想要找回自己的心與感受。面對這個模式時,雖想要調整,但一開始卻不容易,因為敵不過它的自動化——畢竟,它努力保護了我們那麼久,很難說調整就調整。

 

因此,願意慢慢把心打開,需要勇氣,也需要決心與耐心。

 

 

 

說教、笑與打岔、投射、分裂

受到羞辱創傷的孩子會以「否認」做為其中一種防衛機轉,這部分,我們在前文談到「羞辱創傷的症狀」,已有討論過。在這裡所提的「否認」,更是以一種以適應為目的、僵化的生存策略來展現。

 

最常見的,除了否認這件事情曾經發生,也試圖告訴其他人:「其實對方也有難處」、「我沒有你想像中的難受」等,試圖淡化並忽略自己的情緒感受之外,還有以幾種常見的形式出現:「說教」、「笑」與「打岔」、投射與分裂。

 

 

說教

「說教」這個形式,可能我們都不陌生。當孩子被羞辱、自我的情緒感受被否定,去理解自己的感受變成是不被允許的事情(當然,也沒有能力做到)的時候,對自己「說教」,就成為一個很方便的手段。

 

因為這樣才是對的。

社會是這樣運轉的。

這樣才叫孝順。

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

有磨練,才有進步。

愛之深,責之切……

 

這些流傳已久的話語,常會擔任說服這些創傷孩子去接受這種「受辱情況的幫手」。

 

這些「說教的話」,乍聽之下因為耳熟而顯得有道理,但卻經不起深入的反思與辯證。但是,因為這些話語太過耳熟,甚至連父母、師長與社會的「大人」們,都會用這些話來說服我們,於是,很有可能就囫圇吞棗地被接受了,用以說服自己不要去感受。

 

不要感受到受傷、不要有感覺,只要守規矩就好。

 

當我們失去了對自己的理解與感受,我們也就失去了對他人悲憫與同理,於是,遇到別人有類似情形時,我們也會「說教」:用別人說服我、用我接受以安慰自己的傷的那套說法,來說服別人。

 

代代相傳,我們成為讓彼此的心變得剛硬如鐵的教練。心因此不會痛,但也不復存在了。

 

 

笑與打岔

除了「說教」之外,還有一種根源於「否認」而被發展出來的防衛機轉:那就是「笑」,甚至「笑著打岔」。

 

我見過許多人,在談論自己的創傷事件時,總是帶著笑的;他們很難停留在自己受傷的感受當中,時常會用「笑」來解救自己。

 

沒錯,「笑」是用來解救自己的:用來幫助孩子抵擋情緒重現,也用來自我安撫,讓孩子覺得自己好像沒那麼悲慘。

 

「好像笑了,有些事情就撐得下去了;就可以當作沒事了。」我曾經聽過這句話。

 

只是,笑卻也是個陷阱。

 

我印象很深刻的是:許多受到羞辱創傷的個案,在描述自己的創傷經驗時,眼淚掉了下來,但他們還是笑著。

 

「好奇怪喔,我一點都不覺得難過,怎麼還是會掉眼淚呢?」

 

他們笑著、打岔著,想要安撫自己和對面的我,讓我知道他們沒有這麼難受,這個經驗沒有那麼糟糕。

 

因為,若沒有這麼做,「我擔心自己會忍受不了這個痛楚。我怕我隱忍許久的那些苦痛會傾洩而出,而我會崩潰。」

 

那是所有忍受著這些創傷的人們,內在最擔心的事情之一。

 

懷抱著這些不能告訴別人,也不能被自己意識的痛楚,他們就像走在鋼索上的人。一不小心,若藏在深處的痛楚包袱一被掀開,他們將會整個被淹沒,再也無法保持平衡,只能墜落。

 

為了在「生存」的鋼索上活著,他們只能用這些方法,幫助自己轉移注意力、忘記痛楚,也幫助自己活下去。

 

只是,當我看著他們笑著掉淚,還告訴我一切無所謂時,我更深深感受到,那份無法言說、祕密卻深入骨髓的痛楚。

 

如果我們連自己的感受都不能夠相信的時候,連自己的痛都不能承認的時候,那這樣的自己,還是自己嗎?

 

 

投射

當我們開始使用「否認」的防衛機轉,我們想否認的不僅僅是被羞辱的經驗,我們還會想要否認那個被羞辱、被認為不夠好的自己。

 

有些人會把他深深埋藏起來,用許多面具、假我包裝,用關閉情緒隔絕起來,這樣就可以不用看到那個脆弱的自己。

 

但有些受傷的人們,除了會用這些方法之外,還會用一種方式,讓這個「糟糕的自己」可以暫時不留在自己身上,那就是「投射」。

 

「投射」的意思,就是我們把部分的自我,丟到別人的身上。那部分可能包含的是:理想化的自我、被隱藏的特質、不夠好與脆弱的部分、不被社會或周圍的人接納的部分等等。

 

舉例而言,有許多人發現自己在選擇伴侶或朋友,可能會選擇與自己性格相反的人:活潑的人可能會找文靜的人,內向的人可能會嚮往外向的人……這些選擇,其實與我們內在也有這樣的兩面性有關,但為了生存、適應環境或是因為某些創傷與恐懼,我們選擇了比較能被接受的樣貌並展現出來,而另一方面的特質,就可能被壓抑。

 

但當我們遇到能展現出我們所壓抑特質的對象時,帶著某種羨慕與理想化,我們可能會想要靠近這樣的人。

 

不過,這裡說的投射,比較類似前文提到的「投射性認同」,那就是:我們將自己無法接納自己的部分、覺得羞恥的部分,丟到其他人身上,特別是若其他人有類似這樣的特質,我們會用鞭笞自己、否定自己的方式,去否定、羞辱其他人。

 

例如:當小明曾經在小時候因體型而被嘲笑,於是小明努力保持自己的體態。但當遇到其他和自己過去一樣體態的人,小明會比其他人更殘忍地嘲笑、羞辱對方。

 

又比如,明顯反對同性戀的「恐同」男性,後來被發現其實是同性戀,這種例子也不在少數。

 

這類的例子,其實告訴我們一個道理:那些因為創傷或各種原因,被我們否認的、不看的,甚至丟出去的自己,最後都會回來找我們;除非我們把它們認領回去,否則我們一輩子都會被這些過去的幽魂給糾纏。

 

而這,就是榮格心理學裡談的「陰影」。當我們願意認領,我們就開始了屬於自我的、成長的「個體化」旅程,而這也就是完形心理學所談的「完形」——也就是,我們終將找回完整的自己。

 

 

分裂:理想化與貶抑

在小時候受虐、受到羞辱創傷的孩子中,內心幾乎必然會出現一種狀況,那就是「分裂」。

 

「分裂」是一種自我保護的方式,也是一種看世界的方式。

 

當我們承擔著極為沉重的羞辱創傷、承受著施予羞辱創傷者對我們的投射,當我們感受到自己是不好的、別人傷害我們時,我們仍然會想要掙脫這種無力與受傷的情況。特別是,當傷害我們的人,是我們的重要他人,或是具有權勢者,例如父母、師長等。

 

如果我們仍須依靠對方的照顧與保護,當他們把他們的「壞」投射到我們身上,或是對我們施予一些虐待與羞辱時,我們會想要「保護」他們的好,以讓自己還能有一塊安全感的淨土。

 

所以,把這個「壞」分裂出來,幫他們找理由,甚至解釋成「是我不好」,那麼,對方的好就可以被保留下來,那我們還有可以信任的人,有被保護的可能,而可以覺得世界沒這麼糟。

 

但也有可能,對方的對待,讓我受傷,於是我直接否定他,之後遇到類似的人、類似情況,因為太害怕受傷,我會一直重演一樣的場景。

 

這就是所謂的「全有全無」——理想化與貶抑,也就是孩子世界中最常見的:絕對的好人與絕對的壞人。

 

於是,在日常生活中,可能會突然很相信、理想化一個人,認為對方是可以解救自己的;卻也可能因為對方的某個勾起自己過往被虐、被羞辱創傷的一個行動,直接被打入「這個人好糟糕」的分類裡,甚至引發對這個人的攻擊。

 

另外,還有一種情況,如我們前文所說,當孩子的自我認同仍不穩定,卻遭遇到施予羞辱創傷者的「壞」行為時,很多時候,孩子不一定有能力把這個「壞」丟出去、知道可以歸咎在對方身上,而是把這個「壞」吸收進來,變成是「我壞,所以你才會這麼對我」。

 

於是,孩子也會想把自己分裂成兩個:一個是壞的、要承受這一切的我;一個是努力變好、可以讓自己擺脫這一切的我。

 

這種「分裂」,幾乎在遭受羞辱創傷的孩子中非常常見,影響他們對自我,還有對世界他人的看法,也改變了他們與自我、他人的關係。

 

[關鍵評論 編輯/潘柏翰、翁世航 2022.06.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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