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一雙小小木鞋。尺寸雖然很迷你，但製作極為精緻，具體而微，無一不缺：在弧形的鞋面上，有以各色彩筆勾勒出的太陽、風車以及田野中繽紛綻放的鬱金香，鞋幫上鏤刻了一圈圈的雲朵圖案，微翹的紅色鞋頭，更讓這雙鞋像似一艘小巧的獨木舟，載著我的想像航向遠方。親朋好友來訪時，看到這雙小木鞋都很喜愛，紛紛詢問我是去何處旅遊帶回來的紀念品？我總是得意的說，這是一份再也買不到的禮物，因為它是俺爸送給我的。
俺爸是在政府遷臺時，帶著俺媽從山東老家跟著海軍造船廠到臺灣的。從年輕時期開始就一直在廠裏工作，以有限的薪資跟俺媽辛苦養育陸續加入這個家的我們六個兒女，不僅食指浩繁，經濟窘迫，尤為遺憾的是俺媽因罹癌而不幸早逝。當時俺爸既要工作還得父代母職照顧年幼的我們，可謂備極辛勞。
這境況直到兄姐們的學業告一段落投入職場，我報考軍校，開始軍職生涯後，他肩上的重擔才稍為減輕了些。還記得有次我服務的單位從馬祖移防回臺灣，因為已半年多沒回家看看了，所以急著搭夜車南下，到家時才清晨五點多天剛亮，遠遠的就看到俺爸在門口等我。走近時才發現他已滿頭白髮，皺紋也更深了。驚覺原來我記憶中無所不能的爸爸，歷經艱苦歲月的磨難，正在逐漸老去。
已達退休年齡的俺爸，此時期離開了他熟悉的造船工廠，學習適應新的生活。而接送讀國小的孫兒上放學，就成為他生活中的重要內容。我常在休假的傍晚返家途中，看到他們祖孫倆，從學校一路牽手往家裏走的溫馨畫面。周末假日由大哥開車，一起去左營那家百吃不厭的山東小館，一家人吃餡餅、滷菜、喝小米粥……那些當下，應該是為了子女辛勞一輩子的他老人家，最為快樂的時光吧。
因為惦念在歐洲工作的二哥，俺爸曾獨自搭機遠赴歐洲探視。這雙木鞋就是當年從荷蘭帶回來送我的。那時期的軍人出國管制頗為嚴格，申辦作業繁瑣，從未出過國的我，不禁被這具有異國文化特色的木鞋工藝品深深吸引，將它托在掌中反覆賞玩。讚歎荷蘭工藝技術的優良，讓無法出國旅遊的我，能夠從這雙長度僅約十公分的小小木鞋上，想像到課本中所介紹的低地國荷蘭，有著如此美麗的田園景致，以及自然環境中洋溢的和諧與生機。好奇的我還特地去圖書館檢索荷蘭木鞋的起源，以及國情地理相關資料，我想我的「國際觀」啟蒙起點，應該就是從這雙木鞋開始的。
如今我已自軍職退伍，因工作緣故得經常出國。每次搭乘長途航班身心疲憊之際，總會想到當年有位老人家忍耐了語言和轉機的不便，以及時差轉換睡眠不足之苦，只是為了要去探視在異國打拚的兒子。待我後來終於去到荷蘭，親眼看到處處可見的木鞋、風車與鬱金香的時候，才終於了解到二十多年前，第一次出國的俺爸，一定很想與無法出國的女兒分享這以往從未經驗過的文化震撼與異國特色風貌，所以才帶了這雙木鞋回來送給我。
每思及此處，總是想著俺爸若還健在的話該有多好，讓我這個女兒可以陪伴他老人家去各處散心遊覽，但景物依舊，時光卻無法倒流。親恩難報，我只能藉由這份彌足珍貴的禮物，追念慈父對子女綿綿不盡的祝福與關愛，將那些溫暖與美好的記憶永存心中。
[講義雜誌 劉雲芳 2016.10.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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