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阿里地區 好事總是多磨
西藏被譽為地球的第三極,阿里地區更被視為極地的心臟、諸神的殿堂。
阿里地區天大地大,三十一萬多平方公里,占西藏四分之一,因為擁有喜馬拉雅山、岡底斯山、喀喇崑崙山這些氣勢雄偉的山脈,平均海拔四千五百公尺以上,被稱為「世界屋脊之屋脊」。
既然是「世界屋脊之屋脊」,可以想見以前要參訪阿里,就像是邁向遙不可及的「天路歷程」一樣,特別是在十二年前,由拉薩到阿里,約一千四百四十七公里,盡是崎嶇不平的土石路,一下雨,更是泥濘難行,進退兩難,早期的攝影器材笨重難扛,萬一路上車子拋錨,那就更欲哭無淚了。若能順利抵達阿里,舟車勞頓外,還要與高山症搏鬥,更得面對食宿條件極差的窘境,有些地方還得自備帳棚。
現在,阿里地區不斷蛻變,部分地方的變化讓人耳目一新,新的鐵路、機場,讓交通更方便,新藏公路也讓車子暢行無阻。交通改善後,吸引一些四川人前往開設小旅館,食宿條件獲得提昇。
今昔相比,阿里已不可同日而語。更重要的是,當前攝影器材的改良,日新月異,鏡頭、機身、腳架,重量至少比以前輕了兩倍以上,讓阿里攝影相對容易許多。
無邊無際的荒野,瞬息萬變的天候,阿里曾經是人間最嚴苛的試煉地。從前,人們進入這塊土地,面臨困頓與超越的挑戰。現在,想進入阿里地區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海外人士個人「自由行」是不被允許的,一定得「團進團出」,且除了「進藏證」外,還要由阿里行政區公安再核定一次。我們有位團員,入香港籍,去年想遊阿里地區,被阿里公安打回票。今年拿到「進藏證」,但港籍人士隨臺灣團入境,阿里公安有疑慮,仍不放行,只能遊拉薩地區。
小心高原反應 趁虛而入
除了入境難困之外,高山症仍是一大考驗。進入札達以後,海拔高達四千公尺以上,離天空愈來愈近,雲中漫步,彷彿摘雲已是輕而易舉之事。此外,一路上美景接二連三迎面而來,讓人目不暇給。便亢奮起來,不覺手癢,急著按快門,這就容易犯了高山症(又稱高地綜合症、高山反應、高原反應)的大忌。
通常會出狀況不外兩種原因,一是吃太飽、走太快,二是忘情拍照,過於雀躍。其實,高山症是可以避免的,說話要輕聲細語、行動要慢條斯理、心境要靜如止水。團員裏有一對夫妻,對於沒水可用的住宿環境,頗有微辭,動了肝火,導致高山症上身,頭痛、氣喘、腹瀉……好想打退堂鼓。還有一位退休教師,也因高山症,天人交戰,最後還是鳴金收兵,回拉薩休息。
因此,想要前進這麼一塊暗藏威脅的地域,總是好事多磨。不過,也正因如此,阿里地區擁有更多值得探究賞覽之處,像是鬼斧神工直逼美國大峽谷的札達土林、千古難解的謎團古格王朝遺址、美麗的班公湖……祕不可測,魅力無窮,總是讓人心生嚮往,吸引人一探虎穴。
西藏的大峽谷:札達土林
「鬼斧神工,磅礡震撼」,這是札達土林給我的第一印象。旅行社的導覽資料寫著:「到達札達土林時,你的心靈將會被眼前的景色所震撼,驚異於大自然造物者的神奇,這是地球嗎?猶如置身於外太空星球,荒蕪、雄壯、不可思議的造形。」
我踏上土林時,就像當年遊大峽谷,感受到了無與倫比的懾人氣勢,獨特不凡的壯觀場景。只不過,札達土林更多了幾分的寂寥、空曠、蒼茫……
歷經侵蝕切割 造就獨特地貌
地質學家認為,洪荒時期的札達土林的周遭本是個大湖,喜馬拉雅造山運動使湖盆升高,水位下降,磨出奇特的土質山林,歷經風雨侵蝕,河水切割,形成陡峭險峻,巍峨挺拔的獨特地貌。
記得當年在美國大峽谷健行攝影,由於大峽谷橫跨美國四個洲,範圍廣大,我們借助越野車,開到定點之後,就放我們下來,到谷底健行,方便獵取各種不同的鏡頭,等我們健行四、五小時後,越野車又在定點接應我們上去。
這樣一來,我們可以從上往下拍,也可從下往上拍,可是,如此斷斷續續地行走和拍照,一連七、八天下來,雙腳不堪負荷,回來之後韌帶拉傷,經由中醫整骨、針灸治療,西醫骨科診治,甚至還忍痛打類固醇入肌腱,經六年復健,仍時好時壞。
直到有一回在南極,得知一位女團員,因下船想走訪企鵝棲息地,在冰原上摔傷,整個腳腫起來,由於船上保健室只有止痛藥,沒得包紮或穿戴護膝。我不假思索就把所有的止痛、消炎藥與護膝都送給她了,一時忘了自己也膝蓋受傷,不良於行,還需要這些藥物或護膝。想不到,第二天她就能下船行走了,事後,我的膝蓋竟奇蹟似的不再痛了,或許是服藥六年多來已經接近復原,也或許是一顆助人之心,感動諸天善神,讓我痊癒了。
景觀綿延壯闊 有如宮闕城堡
這次到札達土林,雖無腿疾之患,不過,旅途勞累,有幾位團員選擇留在車上,加上時間有限,只能蜻蜓點水式的拍照。對於一個「好攝之徒」來說,時間是不夠的,會讓人頓腳,徒呼負負,因為札達土林的地貌豐富,是難得一見的攝影題材。
如果是用超廣角,可拍出札達土林壯闊偉岸的全景之美。要是有長鏡頭,更能呈現如藝術圖騰般的局部之美。假如有更多的時間投入等待,而不是匆匆一瞥,那麼,野驢、藏羚羊、飛鳥、朝聖者……,或許也能入鏡為作品增色、加分。
札達土林千姿百態的自然景觀,看似一座座古城、一棟棟碉堡、一頂頂帳棚、一層層宮殿,參差並列,各有風情。只要稍加凝望,不難幻生出無數遐想,只要好好對焦取景,可望拍出一張張讓人驚歎不已的傑作。我相信,要完整拍出札達土林之美,至少要駐紮當地兩天以上才夠,因為這些灰黃色的土林,在旭日東升時,正午日照下,夕陽餘暉裏,各有不同的光彩。
雖然行程匆促,鏡頭還是難得地捕捉到了幾張札達土林神奇雄偉的照片,聊以自慰。
燦爛的陽光,映照在大自然所劈出的陡壁峭石上,土林驟然如同一座黃金鍍造的宮闕城堡,綿延千里、雄渾壯闊,宮闕城堡裏頭似乎還藏著遠古時代的神鬼戰士,千軍萬馬,隨時隨地都將隨著一聲令下,傾巢而出。
然而,這終究只是我的想像,任憑千呼萬喚,戰士們還是按兵不動,土林還是籠罩著廢墟般的蒼涼,並以死城般的寂靜,回應我心裏的吶喊。這讓人幡然領悟,札達土林經年累世地屹立在這裏,以那淒涼的美感,讓世世代代的遊子過客感慨震撼。面對它,人渺小得如螻蟻塵埃,短暫得如閃電流星,謙卑才是更值得學習的功課。
千古難解之謎:古格王朝遺址
站在古格王朝遺址前,歷史的蒼茫感油然而生,就像是樓蘭王朝一樣,那是一個未解待解的謎中之謎,一個永遠誘惑著人們去探索,去發現的地方……
與樓蘭不同的是,古格王朝顯赫一時,雄霸一方,如此一個最接近天空的遙遠國度,一個號稱擁有十萬之眾的王朝,為何一夕之間,驟然消失得無影無蹤?這恐怕是千古難解的謎團。
古格王朝是西藏西部的一個古代王國,它的統治區域包括中國西藏自治區阿里地區一帶,在今日印度境內的還有贊斯喀爾、上金瑙爾、拉胡爾和斯皮提等區。它的遺址在拉薩以西約一千兩百公里處,距離岡仁波齊峰不遠。偌
大的王朝留下殿堂房屋四百四十五座,洞窟八百七十九孔,碉樓五十八座,各類佛塔二十八座,塔牆一道,防衛牆十道,隧道或暗道四條,總面積達七十二萬平方米。
曠古凝重 格外蒼涼悲壯
我們從山腳的入口沿著小徑,踩踏著沙石路往上走,除了白廟和紅廟鮮明地映入眼簾外,廣大的古格遺址和周遭的黃土景致融為一體,破敗的建築,在蔚藍天空的映照下,曠古凝重,顯得格外蒼涼、悲壯。
廟裏沈睡了幾個世紀的古格壁畫,如今依稀可見當年的絢麗斑斕。雖然禁止攝影,不過,印象中這些壁畫風格獨特,氣派非凡,內容包括佛教故事、神話傳說……讓人想見昔日古格王朝的文化風情及璀燦歲月。
原來,現在這個看似了無生機的古國,卻曾經擁有成熟、燦爛的文明。
相傳西元十世紀時,西藏吐蕃國的末代贊普因為反對佛教而被僧侶殺死,造成吐蕃國分裂,自相殘殺。王室的一個後裔逃到阿里地區,其後代在西部建立了古格、拉達克和普藍三個割據政權。
其中,古格王朝世襲了二十八代王位,曾經有過抵禦外侮,弘揚佛教的光榮史頁,也是一個西藏佛教的黃金時代。到十七世紀中葉,突然由盛轉衰,統治了七百多年的王朝,瞬間消失於茫茫的沙海中。
不禁想問,毀滅古格文明的究竟是戰爭造成的屠殺、掠奪或是天災、瘟疫肆虐?抑或是綠洲變沙漠,子民無以為生?或者還有其他的理由?
不過,這座空蕩蕩的王朝廢墟,卻總是仰望天際,無言以對。
盛衰更迭 世事轉眼成空
行旅至此的我,遙想歷史上無數的王朝盛衰更迭,總是不停的進行著。當年秦王修阿房宮,宏偉壯闊,朝歌夜弦,盛況空前,然而楚人一炬,可憐變焦土。
正如蘇軾在「淩虛臺記」裏所說,他在新築成的高臺上,登臺四望,其東面就是當年秦穆公的祈年、橐泉宮殿遺址,其南面是漢武帝的長楊、五柞宮殿遺址,其北面是隋朝的仁壽宮也就是唐朝的九成宮遺址。蘇軾感歎,這些宮殿興盛時,宏偉奇麗,堅固不可動搖,何止百倍於區區一座高臺而已呢?而幾百年之後,卻連破瓦斷牆都不復存在。
這印證了「凡所有相皆是虛妄」,只要是有形相的物質,有生必有滅。學佛的人都知道,「萬法因緣生,萬法因緣滅」。
古格王朝尚且如此,人更何以堪?
站在古格王朝遺址前,想著山河大地,都能成過往雲煙,人有生老病死,即使是帝王將相,也難逃一死。世間無常,就如同朝露、閃電般快速,世間萬象,如夢幻般虛空,也許在「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談中」的豁達之外,更要把握當下,珍惜這電光石火般的人生。
有一首「萬空歌」的打油詩是這麼說的:「金也空,銀也空,死後何曾在手中;妻也空,子也空,黃泉路上不相逢;權也空,名也空,轉眼荒郊土一封。」
古格王朝用僅存的遺址,不啻為此詩留下最佳註腳。
鳥兒自在 羊兒優閒:班公湖
班公湖位於青藏高原西部,是阿里地區最漂亮的「天鵝湖」。就像是柴科夫斯基的芭蕾舞劇「天鵝湖」,音樂裏有時湖波盪漾,有時湖色朦朧,班公湖也讓人對於湖泊有種美麗神祕的憧憬。
「班公」是印度語,意即一塊小草地。藏語稱此湖為「錯木昂拉仁波湖」,意思是明媚而狹長的湖泊,引申為「長脖子天鵝」。
這個湖位於西藏日土縣城西北約十二公里處,西藏與印控喀什米爾交界處。海拔四千兩百四十一米,湖水面積六百零四平方公里,最大水深四十一點三米,由於高原氣候趨乾,幾個世紀以來,湖面不斷地縮小。
班公湖東面三分之二的面積屬中國領土範圍,西面三分之一屬於印度。很奇特的是,湖在中國境內的部分得天獨厚,占盡優勢,美景和美食兼具。不只是淡水湖,且水色碧綠,水質清淨,物產豐美,特別是湖中盛產一種名為裂腹魚的無鱗淡水魚,生長緩慢,但味道十分鮮美。在喀什米爾境內卻成了鹹水湖,湖水不能飲用,也沒有魚類生長。
繁殖棲息 飛鳥的快樂天堂
我們抵達班公湖時,四周風光色彩飽和有層次,讓人眼睛為之一亮。天是藍藍的天,雲是白白的雲,湖水波光瀲灩,漫步其間,洋溢著恬靜清新的氛圍,很難讓人想像這個湖曾有神龍、湖怪出沒的神祕傳說。放眼望去,群山環繞,景致秀美,遠處雪山銀白點點,和諧柔美。
班公湖就像是一顆明珠鑲嵌在青藏高原上,掩映著藍天白雲,也吸引著鳥類飛來築巢產卵,繁殖棲息,儼然成為鳥類的「伊甸園」。
湖中有鳥島、乳峰島、月亮島、老鼠島等風格不同的島嶼。其中,鳥島是鳥的王國,棲息著黑頸鶴、斑頭雁、赤麻鴨、紅頭潛鴨、棕頭鷗、小天鵝、黃鴨等鳥類。
黑頸鶴隨意覓食 優雅自在
就在寧謐的氣氛下,我們準備下車拍照。一般拍鳥類或動物,可採取追蹤攝影或定焦攝影。「追蹤攝影」指相機角度,必須與主題一起移動拍攝,即被拍攝的主題一直保持在可對焦範圍內,物體怎麼動,相機就跟著對到哪,直到有好的背景時,相機咔嚓一聲,即大功告成。
另外,「定焦攝影」是在好的背景下,架好三角架,設定好焦距快門,守株待兔,等待主角自然入鏡。兩者都要有耐心,才可以拍出好照片。下車後,車子前方一邊是野鴨,後方則是黑頸鶴。團員拍照各有所好,要拍野鴨或是黑頸鶴,當下令我猶豫不決。不過,想到鶴鳥是我的最愛,就往黑頸鶴的方向前進。
拍鶴鳥要使用長鏡頭來遠距拍攝,且要躡手躡腳。因為鶴鳥的警覺性高,稍有風吹草動,難保牠們不會「遠走高飛」。更何況,鶴鳥一向一夫一妻,不是成雙成對,就是雙宿雙飛,而湖邊的黑頸鶴卻是形單影隻,這樣的「孤鳥」警覺性更高,拍照的難度也就更高了。這次在湖邊拍鶴還是頭一遭,且湖波漣漣,翻金閃銀,色彩豔麗,層次分明,讓我「見獵心喜」,更加小心翼翼。而黑頸鶴也不讓我失望,牠落落大方地覓食,偶爾抬起頭來張望一下,偶爾「鶴戾」個幾聲。
在鏡頭下,展現了卓然不群的姿態,讓我大呼過癮。拍完五、六張後,不想貪心,於是見好就收,趕往另一邊去拍野鴨,這時鴨群已紛紛離去,所剩無幾。只拍到一對野鴨,優哉游哉,背景甚美,讓我覺得班公湖之行,值回票價了。
黑頸鶴(學名:Grus nigricillis 英文名:Black-necked Crane)這種大型涉禽,是世界上唯一的一種高原鶴類,是藏族人民心目中神聖的大鳥,具有足長、喙長、頸長的典型特徵。體長約一百二十公分,翅闊而強大,約五十七公分,體重六公斤左右。頸、尾、翅羽均為黑色,體灰白。
鏡頭下的黑頸鶴與世無爭,隨意覓食,看起來非常優雅。不過,由於高原生活條件嚴苛,食物短缺,幼鶴存活率低,加上人類活動的範圍增大,黑頸鶴被迫向更高海拔地區轉移,生存空間更加緊縮,因此,黑頸鶴的種群數量十分稀少,已被國際上列為亟需挽救的瀕臨物種。
「相逢自是有緣」,我用鏡頭記錄了這個日漸縮小的班公湖,及稀珍罕見的黑頸鶴,只不過下一次再見,不知是何年何月何日了?祝福班公湖和鳥群們都能在減少破壞和人為保護下,永續留存,生生不息。
欣賞完班公湖美景,往瑪旁雍錯的途中,沒想到好事成雙,高潮迭起。在車上看見了大批羊群過馬路,我們大為驚豔,紛紛下車攝影。
藍藍天空,白雲繚繞,岡底斯山峰尖,積雪皚皚,美景天成,富於層次感。可是,構圖方面,想融入成群的羊兒並不容易,因為羊兒是不時移動的主題,且得儘量避開柏油路的視覺美感干擾。
試想,這條平坦的柏油路如果不是柏油路,換成是泥土一片,土石路上有趕羊的牧童,或長跪磕頭,滿面滄桑的藏胞,配上巍峨的聖山,這將會是一幅多麼聖潔和諧,沁入人心的畫面啊。
當我調好比例,拍完幾張照片之後,羊群又跑到草原上,那一片綠油油的草原,壯麗寬闊,加上藍天、白雲、銀雪,是拍攝羊兒的絕佳背景,眼見機不可失,當然又得「重起爐灶」,跟隨著羊兒的足跡,在聖山的山腳下、無垠無際的草原上,為這群羊兒留下最迷人的風景。
[講義雜誌 2014.11.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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