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記得那天一早,我便被一樓傳來的環香味嗆醒。這樣的說法或許對阿公有幾分不敬,不過,我相信阿公如果還在世的話一定能夠體諒。想起那一夜,我猶記自己入睡時,已經是深夜時分,理論上,以我好睡的程度,我本應是會睡到太陽曬屁股才肯起床,然而,回想起那難忘且濃厚的檀香氣息時,我這才明白,原來,那一早我是被阿公叫醒的。

 

阿公辦喪事的那段期間,窩在一樓的親戚們都說阿公頭七才回家,我聽著時辰上的預言,寧可信其有,因為我的確希望阿公回來。阿公頭七的那一晚,姑姑說:「阿公其實要等今天回來之後,他才會知道自己已經離開我們了。」聽到這番話,我只是安靜思念著,完全不敢像平日一樣隨口胡言。過去的我一直不相信人死後還有靈魂存在,然而,這回我卻毫無來由地放任自己去想:「假如阿公知道自己要離開我們了,他是不是也和我們一樣難過?」我實在無法把阿公嚴肅的面容和他流淚的樣子聯想起來,想到這,我的眼睛不禁有點痠澀。

 

阿公的離世讓住在左鄰右舍的親戚都回來了,看著他們一邊摺著蓮花,一邊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天,我覺得平常稍顯安靜的阿公家,倒是添了幾分熱鬧的氛圍。阿公過世的幾天之後,我才流下眼淚,不明白是因為自己感受遲緩的緣故,還是因為一切失去的太快,我還來不及反應。小時候,我很容易在眾人面前就哭得唏哩嘩啦,但是長大之後,我反而在人前很難釋放自己真實的情緒。阿公頭七法會結束的那一天,我獨自在房裏寫著日記,想到過去那些我和阿公之間發生的點點滴滴,我就覺得「珍惜」這件事,對活著的人來說,永遠無法做到真正的足夠,大概只能在有生之年,去求每一次相聚過後的那種感受儘量圓滿吧。

 

人在世上的時候,他的每個所愛之人都好像為他打開一個專屬收納盒,那些盒子裏頭,在日積月累的一輩子裏裝了好多東西,那些閃閃發亮的記憶是即使在人死了火化之後也燒不掉的。就像是對我而言,阿公家的牆上換過好多個鐘,那些鐘都是阿公掛上去或拿下來的。在我的印象裏,有個深棕色的長方形木鐘尤其清晰,它是一個具有木製外殼而古典的擺鐘,整個鐘只有在鐘擺的部分是用銅金色的金屬製成。回憶起我上回見它時,這個鐘的外皮已經有些斑駁,它的四個角也隨著時代磨出了不平滑的缺角,然而,儘管如此這個鐘在我搬離阿公家之前,它一直都是十分響亮的。我的腦海至今彷彿還能聽見,它在每一個整點用力地敲出完整的「噹噹」聲。

 

時間一直在流動,這個事實就像呼吸一樣自然,而且容易被我們忘記。那座鐘的鐘擺隨著我的年紀增長,有時候難免會卡住不動,記憶中,阿公總會從牆上把鐘取下,接著打開擺鐘的木門蓋,用手指輕輕地撥動鐘擺讓它再度轉動起來,如此簡單的動作,阿公就把鐘修好了。如今憶起基測當年我在書桌前埋首苦讀,到底讀進了些什麼?卻好似聽見腦海裏傳來阿公的那座擺鐘「滴答,滴答」地響著。

 

當我意識到時間又開始快速地流逝是在阿公離開我們的一個月後。每當我感到忙碌的時候,一個人吃飯的時候,我經常會想起阿公,那種感受就像是當年阿公把擺鐘修好之後,再度掛上了牆,我看著時間繼續流動,並欣然接受了一切人世間的花開花落。鐘的存在好似在提醒我時間不斷地向前走動,時至今日,我的身心也早該隨著人事成熟。阿公的那座擺鐘已經在我心裏刻下了時間,那份深刻大概會是好長、好久的一段日子都難以忘懷的。

 

[講義雜誌 陳雯莉 2020.03.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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