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腳丫踩泥巴-文韻工坊

我今年已經六十多歲了，出生於新疆烏魯木齊，一生中做過知青，當過電臺播音員、主持人，以及記者和編輯，後來從電臺轉到電視臺，做過紀錄片的編導，工作也從新疆調到了深圳。就專業來說，幾十年來，我有過不少得意之作，榮獲全國和省內大獎也是常有的事。而專業之外的得意之作卻少得可憐，但其中有一件讓我最開心。

記得那還是上世紀八○年代，我在新疆人民廣播電臺擔任農牧科技節目編輯時，有個畜牧科學院的朋友告訴我，在春節前她們那裏會出售小雞，我可以買些回來，養大以後，好貼補家庭生活。春節是烏魯木齊最冷的時候，當時交通不發達，沒有直通車可以到達出售小雞的地方。這給我出了道難題，要如何在最冷的天氣裏，靠自行車來回十公里路去辦這件事呢？

從各方面看，這都是一件不大可能順利完成的事，但我又得想盡辦法完成它。這可怎麼辦？我是一個愛琢磨事情的人，就開動腦筋，想了各種稀奇古怪的辦法來破解它。

慢慢的，我就把這事和自己的生活聯繫了起來。我想，人類為什麼在這麼冷的天氣裏，活得好好的呢？原來，我們住的地方都有取暖設備，所以不會凍著。那麼能不能給自行車上的紙箱裏，也裝一套取暖的設備呢？好像有點難，但好像也不是不可以。

左思右想後，我想到了家裏能用的熱水袋，拿來一試驗，效果還不錯。但問題又來了，小雞那麼嬌嫩，把牠們放在熱水袋上，肯定會被燙死的。怎麼才能解決這個問題？用了很多種辦法，最後就地取材，採用三釐米厚的報紙，把它墊在熱水袋上，問題也迎刃而解。但小雞總不能站在報紙上啊，那樣牠會滑下去，還會被熱水袋燙傷。最後選了一頂軍用的皮帽子，坐在報紙上，上面再蓋四張報紙，算是給小雞建了一個臨時的窩，好像問題也順利解決了。就這樣，我把剛燒開的滾燙開水，灌進了熱水袋，冒著嚴寒出發了。

大概花了一小時的時間，我騎車到達了出售小雞的種雞場。還好，紙箱裏的溫度正常，我可以去挑我要買的小雞了。

在挑小雞的時候，問題又來了。我要挑的小雞，應該是今後能下蛋的母雞才對。可什麼樣的小雞，才是母雞呢？我運用了自己能知道的所有知識，去破解這個難題。我想到北京鴨大多長得一樣，但有經驗的人，能從尾毛、腿色和叫聲這三個特徵來斷定牠的公母。那小雞的公母，也一定會有小小特徵上的不同吧。我又聯想到人類，男女之間也有很多不同。就拿最不好分辨的嬰兒來說，男孩多長得虎虎實實的，女孩多長得秀秀麗麗的；男孩骨骼粗大，女孩骨骼細嫩；男孩粗聲大氣的，女孩細聲細語的……我好像一下子明白了牠們的不同。

於是我開始認真觀察起來，沒想到還真看出小雞有著明顯不同。接著，我就照著頭形較小的，身材小巧玲瓏的，腿桿較細的，看上去秀氣的小雞去挑選。而把那些頭大的，粗胳膊粗腿的，力氣大，又有點橫行霸道的小雞，全都放在了淘汰的筐裏。我挑了很長時間，總共挑了四十隻小雞，放在我自己的筐裏。這四十隻小雞，是不是都是母雞呢？我又認真挑選了一遍，把典型特徵不太明顯的小雞，再挑出了四隻做為不合格品淘汰了。

小雞挑好了以後，準備騎車回家了。一路上我小心翼翼的趕路，生怕出什麼意外。一開始，紙箱裏的小雞，都還歡快的叫著，但慢慢地好像就聽不到小雞的叫聲了。我想這下完了，說不定有狀況出現了。但冰天雪地的，我又不能停下車來揭開紙箱，因為那樣外面的寒冷空氣進去，會把小雞瞬間凍死的。我只好咬著牙，艱難地往家趕，心裏卻七上八下的一直打著鼓。

紙箱裏的小雞現在怎麼樣了？大概只有三種結果在等待著我。第一種是天太冷，小雞全都活活凍死。第二種是熱水袋太燙，溫度太高，小雞全都被燙死了。第三種結果是，有驚無險，什麼都沒發生，小雞都還好好的活著。前兩種的機率很大，而第三種的機率最小，卻是我最為希望的。結果究竟怎樣？只能聽天由命了。

到了家，我輕輕地揭開了軍用皮帽最上面蓋的報紙。但眼前的景象，一下讓我驚傻了。本來小雞的正常尺寸也就四釐米多，怎麼牠們現在都成了八釐米長呢？再細看這些小雞，樣子也很難看，一隻隻像吊死鬼一樣，脖子伸出去比身子還長，而且都一動不動的……

哇，怎麼會這樣呢？牠們還活著嗎？我用指頭把一隻小雞的脖子抬起來，看牠有什麼反應。突然牠睜開了眼睛。我放下牠，牠站了起來，又叫了兩聲。好奇怪啊。我又用手，把別的小雞也都弄了起來。不一會兒，牠們都活蹦亂跳的到處亂走了。現在我明白了，是第三種結果，不可能變成了可能，我的小雞沒被凍死，也沒有被燙死，反而是適宜的溫度，讓牠們睡了一個又酥又麻的好覺。牠們現在全都醒過來了。

看到這三十六隻小雞成功抵達家中，我真是喜出望外。但牠們在以後的日子裏，能不能都活成，又讓我傷起了腦筋。

我小時候看過父親養過小雞，他是讓小雞都待在火牆邊的一個正方形紙箱裏，紙箱中間放一盞四十瓦的白熾燈泡，用來照明和保溫。父親怕小雞拉稀，很少給小雞喝水，結果一個月後，幾乎一半或三分之二的小雞都慢慢死去。面對這個問題，我就在想，保溫和喝水，一定是養好小雞的最關鍵措施。

另外，我也發現，父親養小雞的做法，有幾點明顯的不足。比方說，他將燈泡放在紙箱中間確保溫度，但紙箱是正方形的，這樣雖然提高了溫度，但溫度不能自由調節。也就是說，如果熱了，箱子裏所有溫度都一樣，小雞想到涼一點的地方，是做不到的。同樣地，如果冷了，所有地方都一樣冷，小雞也找不到比較暖和的地方取暖。我一定要想辦法，讓紙箱裏的溫度做到自由調節，大大提高小雞的成活率。

我想來想去，想到了地球的春夏秋冬之形成，想到了偏心軸的原理。於是，我把以往的正方形紙箱換成了長方形的大紙箱，把燈泡從中間移到了長形紙箱的一角。一個小小的改變，就能讓溫度自動調節了。因為把燈泡掛在長方形紙箱的一角以後，就會形成不同的溫度區域。離燈泡近的地方溫度高，小雞覺得冷了就會集中到燈泡下取暖。相反地，小雞覺得熱了，就會遠離燈泡，跑到紙箱的另一個角落去涼快。在不冷不熱時，牠們就會待在紙箱的中間，來回走動。我採用了這個方法之後，效果果然不錯，再沒看到小雞因為冷熱而得病的事了。

接下來是小雞喝水的難題該怎麼解決？我又把人類為什麼喝水不會拉肚子的事，進行了琢磨。我們喝水都是把水燒開了再喝，水裏的細菌被消滅了，當然我們就不會拉肚子了。那麼能不能把開水放涼後，直接放在紙箱裏隨便讓小雞喝呢？應該大膽試一試。於是，別人家從來不把水碗放在小雞紙箱裏，我卻一直放在裏面，敞開讓小雞喝。試驗的結果，小雞從不拉稀，生長得非常好。

這些問題都解決了，從此以後，我家的小雞成長得特別好。三個月過去了，三十六隻小雞全都成活了。成活率是百分之百。五個月後，這三十六隻小雞全下蛋了，牠們全都是母雞。

當我和妻子提著這些雞，送往岳父、岳母家的時候，那個高興勁啊，就別提有多美了。因為我們從這三十六隻小雞身上，看到了不可能，最後是怎樣變成了完全的可能。當時，困難是一個接一個的湧到我們面前來，但經過努力，把這些難題一一克服了。百分之百的成活率和百分之百的母雞，這是多麼輝煌的成就啊。這件事，讓我們對戰勝以後的種種困難，增強了極大的勇氣。

[講義雜誌 文/趙明  繪/周芊芊 2019.10.2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