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腳丫踩泥巴-文韻工坊

有一次，朋友的母親在一家餐館，看到侍者小姐端了一碗滿滿的湯麵要送給客人。侍者小姐看來沒什麼經驗，儘管腳步放得極為緩慢，手中的碗還是左搖右晃，滿滿的湯不斷溢到碗外，再不想法子，整碗麵可能就會翻倒了。朋友的母親曾開過多年餐館，趕緊對侍者小姐叫道：「不要看碗，不要看碗。」有經驗的人都知道，端碗滿滿的湯時，絕對不能盯住眼前的碗，反而要往前看，大步走，湯反而不會溢出來。

湯碗被端在手上，當然會隨著腳步左右搖擺晃動，碗中的湯也就跟著上下搖盪。只要不去理會這些搖盪，因為阻力的關係，湯的搖盪就會愈來愈小，最後消失。如果想用雙手去調整碗，會在看到湯往碗的左上方擺動時，趕緊把碗的左邊往上提。但由於大腦及手需要時間來反應，這個動作往往比湯的移動慢了半拍，等到碗被往左上提的時候，湯的運動正好轉向，而往右邊下方移動。這一來，不正好加大碗的擺動嗎？左一回，右一回，本來的小振動，因為人的手幫了倒忙，變成不可收拾的大振動。

這個小小的經驗，看似簡單，科學上卻有一個與端湯麵一樣的例子，稱為「飛機駕駛引起的振盪」。飛機在空中飛，會受到氣流影響，使機頭一會往上爬，一會往下掉的振盪起來。從飛機的側方來看，機身就像以機翼為軸，一下反時針，一下順時針，轉來轉去。當機頭上仰超過限度，飛機就會失掉昇力而摔落於地。機頭一直往下降，飛機會因為高度降低而產生危險。處理這種飛機的振盪，也要像端湯麵一樣，不要理它，振盪就會慢慢變小而消失。沒經驗的駕駛員，一看到機頭往上仰，會趕緊把操縱桿往前推，好拉下機頭。但駕駛員的反應、飛機的控制系統都需要時間，剛要把機頭拉下，本來的振盪也正好改向而機頭正往下降。因此人為操縱的機頭向下，反而加大了原來機頭自然下降的振幅。如果駕駛員再一緊張，更著急的調整操縱桿，飛機的振盪就會一直加大、加劇，最終不可收拾。在早期的飛行史上，這種「飛機駕駛引起的振盪」確實曾導致意外。

這個「理則亂，不理則自善」的道理，在人生中更是常見與有用。人活於世，不如意之事十有八九，有天災人禍，更有煩厭的敵人與不順暢的事。這些打擊很多時候就像湯麵或飛機，一下子好，一下子壞，一會東，一會西。人也會被折磨得忽喜忽憂，顧東失西。這種會變來變去的煩惱，大多數只要不去理它，忍受一下，就會自動慢慢消失。敏感沈不住氣的人，無法承受這些逆事，就會採取強烈的反制行動，想快速除盡煩惱根源。這一來，本會自動消失的騷擾，因為受到干涉攪亂，可能會愈變愈劣，小事變大事，小煩惱導致大災害。俗語說「忍一口氣」，不見得是「委曲求全」，而是說要等「否極泰來」。

舉一例說，一位新手被打小報告，說是工作不力且與同事不睦。新手剛聽到這個小報告，又氣又怕，氣的是有此惡毒同事，莫名其妙地與自己作對。怕的是如果上司相信，那前途豈不無望。如果新手忍不住，就會趕緊努力加班多做事，想來擊破謠言。上司剛開始當然不相信這種耳語，但為了確定自己的判斷，不得不再觀察此新手。這時新手突然自動自發的加強工作，反而引起上司懷疑是否只是裝出來的表面功夫。更深入檢查，又發現新手的工作因為加速加廣，錯誤百出。這下子，上司開始相信這個小報告。若新手不服氣，再與打報告的同事大吵一架，豈不是更證明自己無法與同事和睦相處嗎？原來的小報告，不要去理它就過去了，新手的反應卻導致失業的危機。

吵架爭辯更是一樣。真理愈辯愈明，而感情是愈辯愈疏遠。人與人之間的情感若產生問題，惡化與否的關鍵，往往是雙方的溝通方式，而不在於問題本身。如果一方往左想，另一方卻往右解釋，就會產生類似端湯麵的不同步振盪，這時候再多的解釋，再誠懇的溝通，也會導致最後的決裂。很多人吵吵鬧鬧一輩子，卻從來沒有解決過一個歧見或問題，是因為每次一吵就吵出這種不同步的溝通振盪。成功的溝通，不管對錯，需要雙方隨時都同步站在同一邊，去討論辯解，才可以和平解決爭端。如果發現愈來愈不同步，要馬上閉口休戰才為上策。

然而世上不如意的事，並不能全歸於「湯麵振盪」。有一類難關不會時好時壞，卻只會一直往壞的方向跑，這時候如果不去理會這早期警訊，大災難就會旋踵而至。另有一類時好時壞的困難，不去理它，好至壞的振幅卻會愈振愈大。這兩類的煩憂很像身體、社會、國家的病，是系統自身出了問題，而與外在的激勵挑動無關。就像盛湯麵的碗破了一個洞，或是機翼掉了一截，不去處理，反而招來大禍。因此能夠正確判斷難關是屬於哪一類無比重要，這往往需要多年經驗，或尋求專家顧問幫助。塵世之事複雜難料，這三類的難事只占其中一小部分。但是對於浮沈的世事，只要自己心定，心不隨外物忽上忽下而迷惘，耐心觀察，什麼樣的振盪都會了然於心，而自然知道是該處理或者不處理才是恰當。

[講義雜誌 2015.03.03 莊健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