調皮的細胞一直在我身體跳動著,一跳就是五年……
與它的緣分要回溯八年前,自己摸到喉嚨有腫塊,想說可能是感冒引起扁桃腺腫大,就醫檢查發現是甲狀腺雙側非毒性多發囊腫,細胞愈活躍跳動,囊腫愈是澎湃,就如同不停冒出的小豆芽。調皮的細胞蔓延整個甲狀腺,搗蛋的程度更難以控制,吞嚥會疼痛,倘若感冒更是腫到痛不欲生,我的人生就此展開另一段奇幻的醫院之旅,而我決心和它奮力一搏。
或許「細胞穿刺」這四個字,會讓許多人嚇到顫抖,但對我來說是個拯救調皮細胞很好的武器。五年來,穿刺的次數多到難以計算,一針穿越皮膚的瞬間,腦中記憶細胞浮現,觸感再熟悉不過。我從小女孩變成大女孩,醫師周全評估告訴我們終於要使出最後手段「開刀」斬斷這群調皮的細胞,手術當中存在著可能傷害氣管、聲帶而失聲的風險,然而我和家人決定相信醫師,相信精湛的醫術,能給我最好的醫治。
記得自己被推到冷颼颼的手術室,迎面而來的是給我勇氣和信心的周醫師及他領軍的一群白衣戰士,將攜手合作戰勝病魔,斬除在我體內跳動五年頑固又調皮的細胞。移置手術臺上,仰望的是盞明亮大燈,在一切就緒後,麻醉醫師緩緩來到我身旁,說著等會要進入我身體的劑量,數著一、二……就陷入昏睡狀態,進入了夢鄉。病房裏,滴答滴答,分針轉啊轉;手術房外,撲通撲通,家人的心臟跳啊跳。時間依舊在走,呼……呼……想呼吸卻有點困難,護士得知後,給了我呼吸器,即時讓我呼吸舒暢,也平復我的緊張。
耳邊傳來溫柔細膩的嗓音,可能是對麻醉較敏感不必擔心,情形緩和下來,終於在晚上九點時從恢復室被推出來,守候在外的家人從白天等到黑夜,心情起伏跟著海水漲潮又退潮,看見我平安出來,家人的心情暫時恢復到平穩的海平面……
手術室裏的我,孤獨地承受著生命的寂靜與冷清,而家人的愛,再次燃起我生命的溫度與重量。有個重要的畫面,無法從我記憶中抹去,也是在手術時給予我支持的力量,那就是爸媽在外等候我,極度焦急的臉龐,當下我告訴自己,人生再多的風浪,也一定要勇敢樂觀的面對。
「身體髮膚受之父母」這句話,住院期間尤其感觸深刻,家人對我的愛永遠是毫無保留,全然無私的關心與付出。家人的愛確實挺立如山,給我最堅強的依靠,在我生命中有兩股力量支撐我勇敢走下去,親情是在我需要歇息時穩固的避風港、友情則是在我需要暫緩停留時,最溫柔的港灣。
早晨望著窗外,微風徐徐拂過翠綠的樹葉,病房裏的我,間接吸收日光補充身體正能量,展開一天與病魔的奮鬥;午後陽光射入冷冷的病房,灑落在我柔弱的身軀上,頓時一股暖流湧上心頭;深夜的病房裏,散布著凝結的空氣,看著醫護人員用心照料的身影,感受到家人因擔心而不敢熟睡的呼吸聲,點點滴滴都刻畫在我腦海中……
痛苦,忘了嗎?沒有。一切仍歷歷在目,但我明白,這些苦難的試煉,使我的生命比別人增添許多韌性和堅毅,在人生道路上引領我走向無限可能的希望。
每三個月回診追蹤就當進廠維修,再出來時會是煥然一新更好的自己。能如此開朗看待一切,在於轉念,經歷的苦難必賦與人生不同凡響的際遇,讓人生道路更加平坦視野更加開闊。想想,仍有處在逆境遭受苦難的人,而我有最愛的家人給與的愛,那麼這一點考驗就變得不是這麼困難,好比在茫茫大海,放棄求生意志會溺死,若能積極找尋心中渴望的浮木,就有存活的可能,如何選擇就在一念之間自己心境的轉變。
兩歲時,我曾遇到更加惡劣頑固的細胞─威廉氏腫瘤,也就是兒童腎臟癌。在這場戰役中,我失去了一顆腎臟,換來的是一條獨一無二長達十六公分的疤痕,藏在我身上,時時刻刻警惕我這份生命是多麼得來不易。有捨才有得,豁達看待生命、勇於面對挫折,我想,這就是賦與失去更深遠的價值及意義,從中獲得的遠遠勝過我所失去的。所以,當我再度面臨生命的關卡時,再度失去身體的一部分,我沒有埋怨所處的逆境,反而是帶著喜樂的心和對生命的熱情勇往直前。我沒有特別堅強,只是對生命的嚮往,坦然接受我所遭遇的困境。
一路走來,在別人眼中,我就是個堅強勇氣的象徵,掛著滿臉笑容如同燦爛的向日葵,綻放光芒與溫暖,身邊的人常和我說你好勇敢,但我想說,我一點都不勇敢,只是腦中常常浮現爸爸跟我說的話:「既然遇到,就要面對它、處理它、放下它,上蒼選了你,一定有它特別的美意。」於是勇敢就成為我生命中不可或缺的元素,滋潤我成長面對逆境最好的養分,想為自己人生渲染燦爛繽紛的色彩,就必須歷久而彌堅的淬鍊,這兩段刻骨銘心的經歷豐富我人生溫暖色調,讓我能用充滿溫度的生命,款款述說一路走來的酸甜苦辣。
六公分的疤痕,象徵著調皮細胞在生命中曾帶給我的痛苦,卻永遠記憶著那一瞬間所發生的故事,它是我戰勝病魔的印記,將陪伴我繼續勇闖人生每一個高山低谷。「風來疏竹,風過而竹不留聲;雁度寒潭,雁去而潭不留影」,但交錯的瞬間已在彼此心中烙下永恆的印記。調皮的細胞一跳就是五年,轉瞬,五年過去了,與它美好的邂逅暫時畫下句點,但它跳動的頻率、調皮的程度、疼痛的指數,永遠雋刻在我腦海最深處。
[ 講義雜誌 陳冠伶 2018.11.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