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不丹的鄉間散步,田上開滿金黃色的油菜花,一重重綿延到天邊,遠遠的,是一個小村莊,正值新年期間,村民們聚集在休耕中的土地上,比賽射箭,贏得冠軍的,是一個十幾歲的少年。女孩子們紛紛湧上前,為他披上彩帶,圍在前後唱歌跳舞,男人們則把少年高高舉起,扛在肩上遊行,繞場接受眾人的歡呼。

 

我站得遙遠,望著這幅古書中才會見到的畫面,直到大家漸漸散去,才不捨地離去。我沿著田埂走,而不丹地廣人稀,遼闊的天地,彷彿只剩下了我。我正感到有些悠悠然,一個男孩蹦蹦跳跳迎面走來了,在擦身而過時,他忽然回轉頭,對我大聲說嗨。

 

「妳叫什麼名字?」他笑嘻嘻地用英文問我,語調抑揚頓挫,就像在學校上英文會話課。

 

於是我們交換了名字,他大方地讓我照相。過不久,一個喇嘛來了,正要往我們剛才參觀過的寺廟。那喇嘛患有輕微的殘障,走路一拐一拐地,男孩見了,馬上趨前攙扶著他,親熱又尊敬地,帶著一臉笑容走了。他臉潔淨光燦,有如一輪初升的月亮,消失在金黃色的油菜花田中。

 

「怎麼會有如此快樂的男孩呢?」我不可思議地想。他的臉讓我念念不忘。

 

就在我離開不丹的前兩天,離村莊至少上百公里的普納卡,廟會中,我竟又看到了那男孩,他和一群看似家人的男女環坐在草地上野餐。或許因為夾坐在長輩中間,這一回,他顯得安靜了許多。我遙遙對他揮手,他也不知是否認出,竟是低下頭去,靦腆地笑。

 

居然這麼巧?不丹雖小,但在短短幾天內,不同的地點遇見相同的人,又是何其難得的緣份?我於是懷著奇妙的心情,驅車離開普納卡,準備飛回台灣。就在偏僻的山巒間,四野瀰漫霧氣,路面狹仄得僅容一輛車,我顫巍巍地抓住把手,望向外面深邃的山谷,忽然間,我又見到了那個男孩。他正沿著山路往上爬,一邊回頭,不知和什麼人說笑。

 

又遇見他了。我忍不住搖下車窗大喊,但他的身影一閃而過,唯有笑容留了下來,彷彿是在告別前夕,這個快樂的國度送給我的最好的禮物。

 

[聯合文學 郝譽翔 2011.08.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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