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是笑咪咪的阿姨,突然露出罕見的愁容。
回想起來,那已經是好久的事了,我依稀記得惠信阿姨的身影及舉步維艱的步伐,像極了動物園裏的小企鵝,搖搖擺擺的奮力前進著。由於同時接受兩側髖關節的置換手術,但術後卻沒有適切的復健介入,讓雙側髖部都已經嚴重沾黏了,不僅限制著下肢的活動,更對生活造成莫大的不便。
在遇上我們之前,已經有三年了,惠信阿姨每日都必須與之對抗著。曾經,還一頭撞上亮晃晃的玻璃門,額頭破了個洞,就因為身體踩不住剎車,失速了。那時起,我們一邊重建著被疤痕縛住的大腿,一邊加入更多肌力與肌耐力的訓練活動,一次次地增強,一遍遍地挑戰。往往汗水濕透了全身,喜悅袪除了勞累與疲倦,而她卻顯得鬥志愈來愈高昂。
沒多久,她就能踏著順暢的腳步活動自如。那一日,平常都笑咪咪的阿姨,突然間露出罕見的愁容,停不住的淚珠霎時落了下來。長時間壓抑在丈夫與婆婆中拉扯的詭譎氛圍底下,她必須不住地忍耐、轉移注意力,將滿腹的苦水拚命向心裏堆……實在很難想像,印象中永遠這麼樂觀、開朗的阿姨,現實中卻有如此難以言說的苦悶。她傾吐著不停轉在腦海下的憤懣及委屈,像個企盼依偎在母親懷抱中的嬰兒一般急躁而熱切。我睜大著眼,晃著頭,盡力地將她推向沙漠中救命者的綠洲,輕拍著、安撫著,直至她再次露出笑顏。
一周後,阿姨來向我們道別,她說她想要暫時離開這烏煙瘴氣的空間,去旅行。之後計畫來回臺中兒子家與臺南兩地,擦乾淚水,她將堅強的再出發,去追尋屬於自己的人生。那刻,我記得阿姨留了一句話:「希望你們能夠一直抱持著最初的熱情直到永遠。」當下,我的眼眶不覺濕了。
前些日子,偶然間,造訪了許久沒去的小餐館,在來來往往的人群中,依稀望見那似曾相識的背影,獨坐在靠近立鏡前的角落旁。我在心底猶疑著,會是她嗎?會是她嗎?她回來了嗎?隔日,治療室的門開了,惠信阿姨探出頭來,我的心彈跳了起來,許久不見後的再次相逢,蘊藏著記憶寶盒底縱橫交錯的神祕符碼,浮上臉龐的是那抹會心的一笑。
[講義雜誌 黃宗玄 2020.08.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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