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任教的國立大學號稱南台灣第一學府,同學們的程度也都很好;但是一講到寫作,台灣同學就頭大,無論是中文還是英文,寫作都是學生的大罩門,大部份的學生真的不會寫一個邏輯清楚、具有說服力的論述。
我常常在思考背後的原因,也一直在找方法提升學生的寫作能力。直到最近,我跟一個荷蘭碩士生合作,幾周下來,慢慢感覺到差別,其實是來自於台灣與荷蘭教育體系訓練方式的不同。
這位同學先在荷蘭通過了研究計畫,再到台灣收集分析資料。第一次面談,我就已經感覺到他與大多數台灣學生的不同了。開會前我只給了他一個大概的方向,簡單的描述理論方向與研究現象,正式見面時,他完全是有備而來,不僅已經找了一些文獻來閱讀,也對研究現象有初步的了解。
我本來期望不高,因為根據我與台灣碩士生接觸的經驗,大家對寫作這件事還是滿抗拒的,畢竟學術寫作跟一般寫文章不太一樣。令我驚訝的是,這位荷蘭同學不僅在會前一周就把東西交給我,對理論框架也有一定的掌握、論述也相當有邏輯。而且見面後沒幾天,他已經積極的照我的建議開始修改論文了,讓我這個當老師的一刻也不敢鬆懈。
這跟我在台灣當老師的經驗很不同。
當然,一個荷蘭學生的表現,不能代表全國學生的素質,但是2015年的「國際學生能力評估計畫」(PISA)的數據也顯示出,台灣學生在語言表達能力的落差。
請注意,這裡說的語文能力,並不只代表會「說」,對閱讀跟寫作能力的掌握也應該納入語言能力。該報告指出,台灣十五歲的學生在數學與科學是全世界第四名,遠遠超越荷蘭的中學生,但是在閱讀方面,台灣卻是全世界第二十三名,明顯的有所落差。
我忍不住想,根據我台灣家人、朋友的經驗,從小到大,學校幾乎每學期都會辦作文比賽,更不用說國中生每週還要上七、八堂國文課,理論上應該是很能寫、很能讀的吧?
相較於台灣,荷蘭的「國語」課時間並不長。荷蘭中學生每個禮拜上三個小時的荷蘭文課,但學生並沒有背一大堆成語或文言文,而是著重兩個高度相關的能力:「寫作」與「閱讀」。
在荷蘭文課堂中,中學生會學習到不同文學作品的類型、寫作目的及文章結構等等;荷蘭學生也透過閱讀不同著作,思考不同的論述要怎麼安排,才變成更有說服力;最終荷蘭中學生也被要求動筆創造論述,自己去思考清楚論述各個部分的內容、順序及邏輯關係。
這些能力是在荷蘭研究型大學生存的基礎。我念大學時,每學期只需要上兩堂課,但是從大一開始,每堂課、每個禮拜都至少要看兩篇學術論文,期中與期末都要求學生寫報告,並非像台灣的大學中許多涼課只需要交個抒發心情的心得報告。
講回來前面的例子,我並不覺得那位荷蘭學生特別厲害,他只是長期接受了閱讀與寫作的訓練,所以可以在短短的幾個禮拜內,寫出通順有邏輯的研究計畫書。
讀者或許會質疑:「教這些幹嘛,這個資訊爆炸的時代,連寫論文都有論文產生器了,一天到晚在書桌前埋頭苦寫真的很重要嗎?」
我想提醒大家的是,這樣的訓練,並不只是「教育問題」,更是「經濟問題」。過去台灣依賴製造業,高度勞力密集,提升全民的思辨能力自然不是首要之務,但若是台灣下定決心要轉型為一個專業取向的知識經濟社會,這絕對是關鍵。
首先,寫作的過程中,學生一定得訓練聆聽與閱讀的能力。除非作者天縱英才,一個好的作品,通常不會是一家之言,而是經過討論、辯論,慢慢累積出來的成果。為了有建設性的討論,聆聽別人跟讀取其他意見的能力當然重要,聽不懂別人說的話,也很難跟別人對話,如果沒有對話,便難以對關鍵的問題有一針見血的回應。
寫作訓練也是邏輯思考的訓練,因為在寫作的過程中作者需要說明不同概念之間的關係,來建立一個有說服力的論述。就像是蓋房子一樣,地基要有好幾層,還要有樑柱的輔助,才會穩當。
寫作也是創新思考的訓練,要跟別人提出的論述對話的時候,作者總不能完全複製其他人的說法,而是需要創造自己獨一無二的看法。創造自己的看法前,也需要先深入了解別人說了什麼,思考其他作者可能忽略了什麼,才提出新的看法。
在我看來,這三種能力便是推動社會進步的重要條件。不論是要發展知識經濟,還是在公民論述上更加進步,我們都需要更多訓練有素的公民。
所以,當我們在討論文言文比率的同時,是不是也該思考一下,台灣的教育體系對培養公民的思辨能力,可以帶來什麼?而當我們強調產業轉型及知識經濟的重要性,恐怕也不能只看那些「大人」,如何灌溉國家幼苗更是台灣存續的關鍵問題。
[ 商業週刊 韋岱思 2017.12.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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